[引言]201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本月7日,福州首座抗日志士纪念墙奠基仪式在福州三山人文纪念园隆重举行。著名书法家、抗日老兵赵玉林作为代表参与活动,并为纪念墙题字。本专题《闽籍老兵》,即以老兵同志赵玉林作为开篇介绍者。
图·赵玉林
1917年7月,赵玉林出生在浙江绍兴的诗礼之家。他7岁入私塾,从小聪慧过人,广猎群书,特别喜爱《聊斋》,曾戏称自己的老师是蒲松龄。
“我小时候,我们家庭里就有要求要读诗。”赵玉林说,“我父亲叫‘诗佛’,就是诗里面的‘佛’,杜甫是诗圣,李白是诗仙,我父亲叫‘诗佛’可见我们家对诗的重视。”
1934年,17岁的赵玉林投考福建省国民政府秘书处办事员,从此告别校门,走上社会。正所谓成家立业,三年后,20岁的赵玉林迎娶了陈孟玉。陈孟玉出身书香门第,能诗善书,与赵玉林情投意合。新婚燕尔,甜蜜的生活即将展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轰鸣的炮火如一声巨雷,惊动了整个中国。1937年7月,日本悍然发动了侵华战争。在这民族存亡的紧急关头,赵玉林和妻子义无反顾地投入抗日救亡的工作中,他们共同组建抗日剧社,赴各地宣传,鼓舞斗志。
炮火轰鸣的战场向着四方蔓延,赵玉林夫妇的生命也随时受到威胁。有一次,他们演播抗日话剧《祖国万岁》后,刚离开广播电台不久,敌机忽然来袭。广播电台被炸,电台台长一家七口不幸全部遇难。如此危险的境遇不但没有使赵玉林退缩,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复仇的怒火。1944年8月,福州再度沦陷。时任第三战区漳码警备司令部中校秘书赵玉林愤而题诗,泼墨一抒胸中怒火。“惊闻日寇陷闽都,怒发冲冠责虎符。安得雄屠椎晋鄙,夺兵十万拒倭奴。”
面对硝烟弥漫、满目疮痍的故园,年轻的赵玉林以墨为枪,以诗为弹,表达了一颗忠贞爱国的赤子之心。
抗日战争结束后,1947年,赵玉林参加国民政府举办的选拔性考试名列第一,时称状元。随后,赵玉林被任命为永泰县县长,并在任上迎来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缕曙光。
新世纪的诞生,为旧制度敲响了丧钟。赵玉林个人的命运随着发生了转折。由于旧政府遗员的身份,赵玉林被遣送到苏北农场劳动改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去就是23个漫漫寒暑。他曾经这样写道:“一去何知路尽头,能禁几许流光逝。两鬓白澜斑。回思当日,寒窗十载,铁砚磨穿。而今地角,铁窗十载,风雪衰颜。”
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被劳动改造,巨大的精神负荷和体力劳动,几近将他击垮。1966年他终于大病一场,险些撒手人寰。赵玉林女儿赵国秋说:“他是当时家里的顶梁柱,当初他去参加文官考试,也是为了能求得个人前途,所以,当社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时,家里人都很担心,怕他不能撑得住、经得起。”对此,赵玉林说:“从一个文弱书生来讲,过去没有体力劳动,那时参加体力劳动,非常辛苦,休息的时候感觉很甜蜜,所以感觉到劳动有乐趣,欢乐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经过这种享受,使我们对于如何走人生道路有所领悟。”
漫长的苦难岁月中,文字成为赵玉林的精神寄托,在农场改造期间,他创作了《青陵台》等历史剧十种。后来还根据农场生活,写了30万字的小说《南冠思》。
但最让他得意的还是诗词,他在消解苦难的同时,一如陶渊明般感受人世间的美好,并用诗句记录了其中的种种,赵玉林创作史上一部十分重要的作品,《莘野随录》也就诞生在这个时期。“秋豆孵芽玉米青,棉株发棵水洼醒。爱他一夜催诗雨,绿满甜头碧满汀。”在这本《莘野随录》中处处充满了如《喜雨》一般令人感到清新自然的田园诗作,这些充满乡村趣味的字里行间,处处都透着赵玉林那罕见的宽容与超脱。艰苦的农场生活并没有压倒赵玉林,这个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却将赵玉林推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在赵玉林远戍苏北后,他的妻子陈孟玉独撑家务。上要扶养年老的婆婆,下要抚养五个未成年的儿女。而在没有人的时候,思念丈夫的痛苦更是令她苦不堪言。她曾这样写道:“何时最是思君处,斜月三更挂太虚。”终于,陈孟玉因为过度劳累身患绝症,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她却依然期盼能与丈夫再见上一面,“莫信杏林皆束手,须留残喘待君还”。
妻子生前,赵玉林曾经答应为她写诗作为生日礼物,却一直未能如愿,痛悼亡妻的日子里,赵玉林再次拿起手中的笔,将自己对亡妻的追忆倾泻于笔端。这组血泪凝成的爱情佳作,被赵玉林命名为《悼孟百歌》。其中整整一百首诗词,追念他和妻子从相识相恋到结婚,以及婚后生活的种种情景。诗歌中寄托着他对妻子的一片深情,“咫尺天涯隔此门,青衣怯立忆温存。殷勤探得平安后,强作笑容遮泪痕。”“他乡白发深闺梦,当日红颜远客春。忽见青山如故友,只将明月做亲人。”……诗词中,字字句句渗透着赵玉林对妻子深深的追忆,和当年未能及时兑现承诺的愧歉,也让不少人读过之后为之落泪。
后来有人评价《悼孟百歌》可与《浮生六记》相媲美,或者干脆称之为诗体的《浮生六记》。而《悼孟百歌》也成就了赵玉林诗词创作史上的另一座丰碑。
1976年初,一个迟来的决定,终于让赵玉林恢复了自由。然而漫长的岁月,也让赵玉林从三十多岁的青年变成了年届花甲的老人。
1979年从农场回来后,居无定所的赵玉林暂栖福州西禅寺,诚心礼佛。在回答友人一首绝句中,他这样写道:“升沉莫问当年事,宠辱无牵一醉旋。”在貌似旷达的诗词之间,只有他知道,其间蕴藏了多少人生的辛酸,正当赵玉林打算莫问当年事,宠辱无牵地安享晚年,已届天命之年的赵玉林迎来了命运又一次“峰回路转”。
赵玉林说:“我回到福建以后,省政府省长聘我做文史馆馆员,让我豁然开朗,就是应该把我的余生贡献给文史事业,应该为了我所喜欢的,我所能够做到的,就是诗词和书法这两门艺术,我的一些研究的成果应该提供给文化事业。”1980年,福建省文史馆复馆,时任馆长傅柏翠先生非常赞赏赵玉林的学识,大力举荐。随后赵玉林就被聘为文史馆馆员,对于赵玉林来说,年轻时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遗憾,而如今他的人生道路,终于走到了一个亮堂的地方。
耄耋之年,他的舞台才终于拉开了序幕。1986年,他和全国诗词界同仁发起筹建中华诗词学会,次年学会在北京成立,赵玉林当选为理事。从北京回来之后,他又和同仁筹建福建诗词学会,当选为秘书长、副会长。福建省诗词学会会长欧孟秋说:“初期的这些办公设备都很简陋,所以很多东西,比如通知都是赵老和我用手写手刻,不像现在有电脑。赵老做事非常认真,一些会议一些活动都是亲自上门邀请,他像一般的工作人员一样,自己率先走在前头,这点对我们来讲很受感动。”
2001年10月,福建文史馆策划编纂《百年闽诗》,将1900年至2000年间散落福建各处的诗作遗珠集结出版。执行主编这个人选,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那就是赵玉林。可此时的赵玉林已经84岁了,这样的重托一位耄耋老者能够承担吗,可为了能给福建诗词界留下这样一部鸿篇,赵玉林还是接下了这个重任,然而2003年7月就在《百年闽诗》书稿即将完成的时候,赵玉林却病倒了。
赵玉林女儿赵国秋说:“那时,他突然胃胀不能进食,送到医院去以后症状一直加重。一碗一碗地倒绿水,医生也跟我们家属讲,他有癌症的可能要进行检查。检查完就要准备手术。”赵玉林回忆说:“要手术,上了手术台能不能下来还不知道。我编的《百年闽诗》已经快完成了,只要再两个礼拜的时间,我就能把这本书编好,如果那个时候我死掉了,这个书没完成,又散掉了,那完了那这个事情就石沉大海。所以说我不要手术,我只要再活两个礼拜,两个礼拜能够活着我就能把这本书编好,我就是死了我也愿意了。”
赵玉林的坚持最终战胜了命运的磨难,老人熬过命运的折磨,2004年5月,这本选收了20世纪一百年中720位作者3000多首诗词的《百年闽诗》终于面世,八闽的百年诗词文化终于有了一部系统的巨著归拢,以传后人。
赵老出生在二十世纪初期写毛笔字的年代,他带着古墨诗书学习创作的坎坷经历,感怀传承中华诗书艺术文化是振兴中华民族的历史需要。他感悟书法创作:“学书法不仅仅是在写字,它也是在修炼通古知今作学问和如何修身做人、养身键体。这也是书法家自古以来大都是政治家或也是‘书者如其人也’的写照。”对书法创作,赵老强调要“先有法后无法”,书法能反映出做人的神韵、品格和道德文章,应能通会求变。他说:“人应爱书至老,苦练坚持就是成果,不可懈怠。”从赵老的感受中记者理解了他如今为什么已是近百岁高龄的老人还要坚持每天挥毫写字的心境。
“我以书法创作为乐事。我倡导爱书法者应懂诗词并会写诗词,我的书写题材最主要的是自制诗词,诗书结合,会提升书法作品的内在价值。书法让我陶醉,每日书写让我心怀愉悦。书法真的令我悦目、悦心、悦情,书法一生,快乐一生。”赵老喜笑颜开地道出了他在书法艺术人生中的内心感受。
2015年7月,福州首座抗日志士纪念墙奠基仪式前夕,赵玉林老先生为纪念墙题字。奠基仪式上,再为闽籍志士纪念墙题短诗一首:抗日老兵胸胆张,当年浴血岂能忘,复兴民族中华梦,珍此英雄纪念墙。